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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天，俄罗斯卢布成为各大媒体的一个热词。由于国际油价下跌和美国的制裁，今年以来，卢布跌幅已达五成，成为全球跌幅最大的货币。受卢布暴跌影响，俄罗斯当地民众和生活在俄罗斯的外国人都在疯狂扫货。这一切，使我想起了上世纪90年代俄罗斯卢布的命运。那时俄罗斯适逢巨变，经济崩溃，卢布贬值上万倍，美元与卢布的汇率最高达1:6000。相比之下，如今的1：80实在有些波澜不惊。
1989年—1994年，我被公派至俄罗斯留学，在这个北方大国生活了五个年头。这也是俄罗斯最为动荡的五年。当时有人问我：你对俄罗斯最强烈的感受是什么？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：卢布贬值！卢布，这种曾在世界金融市场上显赫多时的货币，它的盛衰起伏，真是太令人不可思议，也太富有戏剧性了。
曾是世界上最值钱的货币之一
在沙皇时代，卢布的价值最高，也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值钱的货币，1卢布约等于10美元。一个家庭教师工作一天所得的报酬，不过一枚10戈比的银币，只有十分之一个卢布。在契诃夫的名剧《樱桃园》里，挥霍成性的女庄园主朗涅夫斯卡娅对一个要饭的说：“我没有银的了，给你一个金的吧！”沙皇时代的卢布是用金子铸成的，所以卢布俗称为金卢布。
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，卢布对美元的汇率是1：1.6，卢布还是比美元值钱。当时正值苏联鼎盛时期，它的重工业、基础科学和宇航技术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，雄厚的重工业基础支撑了卢布的坚挺。在勃列日涅夫时代，物价一直是极为稳定的。这里，我使用了“极为”这个词，旨在说明：在当时的体制下，苏联的物价像磐石一样纹丝不动。
请看当时的一张物价表：
长白面包（重约一磅） 25戈比
吃的东西是便宜的，当时的交通费也十分低廉。不论是地铁，还是公共汽车，无轨、有轨电车，公共交通费一律是5戈比。直到1990年，5戈比的硬币中份量是最重的。因为它曾充当了十几年地铁的筹码。出租车的收费是20戈比1公里。从莫斯科寄往中国信件的邮费，也是5戈比。5戈比，好派多大的用场啊！
服装的价格也是一成不变的。一套全毛西服不超过150卢布（当然是很贵的了），一双羊皮的皮靴不超过100卢布。
这样的物价，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，竟保持了整整40多年！
记得1989年秋天我初到莫斯科，买了一些苏联物品，我惊奇地发现，所有的价格都标在商品上。所谓“标”，有各种标法。服装、鞋帽的价格都印在一小片布条上，缝在物品上面；餐具的价格，如盘子写在底部，刀叉刻在柄上。最有意思的是玻璃杯，“12戈比”的字样，竟烧制在杯子底部。这样经过“煅烧”的物价，似是苏联经济体制的一种象征，永远不能改变。在日常生活中，人们不知“涨价”为何物，也没有“涨价”的概念。当然，工资收入也大体不变。
一个难忘的日子
1991年4月1日，对于苏联老百姓来说，是一个难忘的日子。40多年来，苏联第一次调整物价。名曰“调整”，实是涨价，而且是一次非常厉害的涨价。交通费是原来的3倍，食品也上涨了3倍多。从此，稳如磐石般的物价不复存在，俄罗斯人和独联体各国老百姓经常抱怨的“物价又涨了”的生活，从此揭开序幕。市场经济这只老虎，从笼中被放了出来，使从未和它打过交道的俄罗斯人大吃一惊。
事实上，80年代开始，自戈尔巴乔夫实施改革以来，卢布对美元的黑市比价就开始下滑。1美元慢慢与1卢布等值，后来就可以换到3卢布、5卢布，甚至于10卢布。1989年秋天，1美元已可换到14卢布。但是，当时的物品供应还是比较丰富的，除轻工业产品较为紧张外，其他商品基本上都能买到。
可是，这样的好景并不能维持更长的时间。到了1990年夏天，商品供应开始趋于紧张，副食品店里的长龙越来越长。人们风闻要涨价，疯狂地抢购所有的日用品，甚至食品。走进每一家商店里，柜台内几乎都是空空如也，而老百姓家里却是应有尽有。我到一位俄罗斯朋友家去作客，她告诉我，冰箱里的牛肉可以吃3个月，而手纸则堆满了整个衣柜。
1990年底，美元对卢布的黑市汇率已上升到1：19。苏联政府有点惊慌，试图遏制卢布下滑的势头，采取了一些措施。最有代表性的措施，即从1991年2月起，大面额的卢布将宣布作废。
1991年2月21日晚上9点，我正好在宿舍里看电视。莫斯科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用严峻的语调宣布：从明天起，50和100面额的钞票作废。人们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内更换这种大面额钞票。但是，银行只接受退休人员换币，每人只能更换100卢布的纸币。一般人员只能在所在单位里更换相当于一月工资的大面额纸币。
这一招，收到了相当的成效。它大大打击了囤积大量卢布炒汇者和投机商，使苏联政府甩掉了70亿卢布的包袱。也许是换币措施起了作用，加之4月1日调整了物价，1991年春、夏，卢布下滑的势头得到遏制，美元与卢布的比价稳定在1：30左右，苏联老百姓松了一口气。
可惜好景不长。在1991年“八·一九”事件后，苏联解体，俄罗斯的三色旗升起，共产党成为在野党，生产急剧下降，老百姓怨声载道。卢布作为一个经济生活的信号，又亮起了红灯。它像一只断线风筝一样往下直落。1：30的关口守不住了。人们原以为，到了年底，美元对卢布的兑换率，大概能维持在1：60左右，没有料到的是，竟冲破了100大关，最惨时，竟出现了1：140这样一个人们极不愿意看到的比价。惊魂甫定的俄罗斯老百姓的心，一下子又收紧了。
叶利钦政府迅速采取了银根紧缩的方针，以减缓卢布贬值的下滑速度。自1991年末，美元与卢布的兑换率勉强被控制在1：70左右。政府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。
市场经济不相信老百姓的眼泪
但是，市场经济不相信俄罗斯老百姓的眼泪。当国家银行的绳索稍有放松时，卢布这匹脱缰的野马又朝前狂奔起来。1992年夏天，美元与卢布的兑换率又达1：150。在我的记忆中，1992年是俄罗斯经济滑坡最猛烈的一年，通货膨胀率达2000%，而工业产量则下降了19%。物价几度大幅度上涨，地铁票价从15戈比提高到50戈比，旋即提高到1卢布，11月又涨到3卢布。出租车收费涨到40卢布至70卢布1公里。食品涨价更为惊人，黄油变成300多卢布1公斤，牛肉是200至400卢布1公斤，鸡蛋也比原价涨了上百倍。俄罗斯老百姓真是叫苦不迭了。
秋天总是卢布的多事之秋。仅1992年9月至12月，美元与卢布的比价从1：200飙升到1：470。这时我听到的是一片怨声载道。当时，苏联人民演员、电影《驯兽女郎》的女主角扮演者卡萨特金娜对我说，叶利钦政府真是糟透了。
尽管俄罗斯的老百姓怨声载道，卢布下滑的势头却更厉害。1993年新年刚过，美元与卢布的兑换率又冲破了500大关，国家的调剂价已接近600，黑市早已达1：650。1993年6月，美元与卢布的兑换率，已升到1：800。外汇交易所1993年5月14日的收盘价为886卢布兑换1美元，5月18日再下滑至940卢布兑换1美元。距1000：1的汇率仅一步之遥。
俄罗斯中央银行象一只热锅上的蚂蚁，简直是走投无路。病急乱投医，1993年7月24日又有一惊人之举。该行宣布进行货币改革：1992年前发行的货币全部停止流通。俄通社－塔斯社播发的中央银行声明说，所有持不同1993年前货币的大公司和机构应在26日到银行办理兑换手续；俄罗斯公民或持有俄罗斯居留证者在8月7日之前，到银行兑换新币，但每人兑换的数额不得超过35000卢布（约合35美元），超过的数额存入银行；在俄罗斯的所有外国人在7月26日兑换新币，每人数额不超过15000卢布。
当时读到这条消息时，我正在上海度假，身边正好带着43000卢布，原是准备从阿拉木图到乌鲁木齐市买机票用的，不料中国民航的机票不能用卢布购买，我只得花了150美元买机票。这样一来，四万多卢布就带回了中国。当然，按照俄罗斯中央银行的规定，我手头的四万多卢布，就成为“纪念币”了。
中央银行的这一决定震撼了整个俄罗斯大地和独联体的“卢布区”。对所有的俄罗斯人来说，犹如一个晴天霹雳。谁都明白，凡是超过兑换限额的卢布，在两天后就会变成一堆废纸，而这些钱都是他们用血汗换来的。于是，一股来势凶猛的抢购风席卷了俄罗斯大地。莫斯科兑换外汇的窗口外又排起了长龙。人们急于抛出卢布换回美元，谁会收进卢布呢？这又导致美元与卢布的兑换率的狂泻。这是俄罗斯有史以来最大幅度的狂泻。7月23日还是1：1000，24日泻到1：1700，25日再次泻到1：2000。那么，这个兑换率是否已到了谷底呢？
莫斯科街头出现了新的混乱
1993年7月26日，是兑换期限的最后一天。从清晨起，莫斯科的780个储蓄所前便挤满了人群，人们都心急如焚地想赶在回落前换完旧币。可是，令人失望的是，大部分储蓄所都没有足够的新币应市，有的储蓄所不到中午就关上了大门。在食品店里，持旧币的顾客被售货员拒之于柜外，拿新币的顾客又因商店无新币找零而买不到所需的食品；在地铁内，许多乘客因无小面额卢布而无法进站，因无新币购票而被困在机场、火车站的旅客不计其数。7月26日，正在外地休假的叶利钦总统中断了休假，匆匆赶回莫斯科。当晚，他宣布兑换额提高至10万卢布，兑换期延长到8月底，莫斯科街头的混乱局面才稍趋平稳。
然而，卢布的下滑，1：2000并不是尽头。1994年新年伊始，卢布贬值又迎来了一个新高潮。1月4日，美元对卢布的兑换率是1：3571，到1月6日，跌至1：3667，到1月16日，再下跌至1：3817，19日下跌至1：3883。1994年1月以来，卢布与美元的兑换率下跌的速度，又比1993年12月加快了1至2倍。在莫斯科的美元兑换点的卖出价已增至4000卢布以上，买入价为3950卢布左右。差价已从原先的20卢布拉大到50至70卢布左右。
卢布与美元兑换率的狂泻，是俄罗斯经济困难、外汇奇缺的必然结果，也是许多单位和企业突击发钱、俄中央银行滥印卢布的恶果。1994年年底，俄罗斯各单位竞相向其员工发双倍甚至三倍的工资，还有各种奖金和补贴等。造成社会上货币量增多，物价上涨，卢布的贬值，那就不言而喻了。此外，由于俄中央银行的干预，卢布与美元兑换率下跌幅度与物价上涨速度并不同步。1994年俄罗斯物价上涨300%，但美元对卢布的比价仅上涨200%。这就是说，卢布在俄罗斯的市场上实际上一直处于人为的贬值状态，一有机会，美元的兑换率便会反弹上去，而卢布的兑换率便会大幅下跌。
据俄罗斯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阿巴尔金院士说，从1991年1月到1992年8月的20个月中，俄罗斯国民生产总值下降了近三分之一。他同时估计，经济危机至少还要延续一年半或两年。
事实上，阿巴尔金院士的估计显然是过于乐观了。1994年俄罗斯的工业总产值比下1993年降了22%，粮食产量为十多年来的最低水平。1995年俄罗斯的财政预算赤字高达74万亿卢布，已占到俄罗斯1995年预算收入的44%。如果加上车臣战争的损失，预算赤字将超过计划1995年俄预算收入的50%。1994年，国际上不少著名经济学家认为，俄罗斯的经济，三、五年内翻不了身。
作者简介：1989年由国家教委和文化部公派至苏联（俄罗斯）留学，1994年毕业于莫斯科国立戏剧学院，获艺术学硕士（MFA）学位。现为新民晚报高级记者、政法部副主任。 (责任编辑：) |